并非月半刀

【楼诚】十八相送 18

“明楼剖开了他。把都有什么,细数给他知道,捧出整个世界来和他交换。”大哥真的温柔到骨子里了。

云初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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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声链接:十八相送  18(朗读:波妞Ponyo_w


明楼眉目扬了扬,灯调亮,书页又翻开,没应阿诚的话。


阿诚爬上床,伸手把灯一分一分拧暗下去。


明楼身子让了让,却不抬眼,好像书上的字句比身边的人好看十倍似的。


阿诚把书夺下来,掩到身后,合上,手一松,书就落地了。


反了。明楼扬起眸子,目光凉凉的,格在两人中间。不离鞘,不血刃,也是一柄天生的利剑,却那么好看,让人看过一眼,就不畏活在世上,更不惧死。


阿诚凑近,在他颊边亲了一记。


两个人对视了一会,眸光寂静,明楼默许了。


阿诚用目光,把那种好看细细描摹一遍,记牢了,就吻住明楼的唇,一吻悠长。唇与唇相问着,一字一字勾连,一息一息度化,唇上一寸一寸拓印过,就成了禅机,不许回答,也不知如何回答。


明楼教给了他。他的手掌在阿诚的脑后扣住,拉过来,把长长的答复,含咏沉吟,字字轻叩在他齿间,念给他的舌头听。


阿诚在那唇齿上,读着明楼的答案,读懂了,就乱了方寸,不甘就俘,又不舍得放下,呼吸乱了,动作也没深没浅,好像小狗啃骨头。


明楼等阿诚喘回了几口气,才心平气和地问:“罚完了?”


阿诚抵在他颈窝,不吭声。


“你要亲你哥就直说。用得着绕那么大弯子,说那么多傻话。”


阿诚支起身子。“我说什么傻话了?”


“句句都是傻话。”明楼的指尖,在阿诚鼻尖点了一下。


“什么叫青瓷回不来了?小狗一样亲我的那都是谁?”


“当然,是小狗了。”答得无情无义。


明楼提一次那个名字,阿诚心里就浮起一点光亮,儿时过往,终于不是禁忌了,可那光亮都不是他的,像偷来的。他终归记不起什么,那首诗,是明台帮着记起来的。他不是青瓷。


空有一腔愧欠,抵不了债。


明楼揽住阿诚颈后,欠身,拎起一只小狗一样,把他放倒在枕头上。“允许你抬杠了?”


阿诚枕在明楼手心,侧过头,脸在他手臂上挨了挨。他气着了,他心疼,他要是笑了,他更心疼。“哥,我什么都没有,也就是陪你抬抬杠了。”


明楼把人细看过一遍,伏在耳边,低回地一叹:“什么都没有么?”这夜就静下来。


对了,有一条命,和一颗心,都不值什么,但他要,就剖给他。


明楼剖开了他。把都有什么,细数给他知道,捧出整个世界来和他交换。


以吻换他的唇,换他的呼吸,以摸索,换他的肌肤,以指尖的凉,换他的热,以抱,换他来投靠,来捆绑,把他支离了,又片甲不留地拢入怀中,换他的声音。


这一样,阿诚不肯换。他怕这夜太浅,惊破了。喘息也压在心口,让明楼吻成了哽咽。换不了声音,只好把牙齿和舌头换给他。


阿诚攀住明楼的脖子,把吻印在他喉咙上。明楼没提防,就这么让小狗咬了一口,那么倔,又那么心急。他把阿诚的身子带起来,揽在背后,另一只手摸到了他给的那一处枪伤,阿诚浑身就是一挣。


明楼锁住了他。


这么一迫,那个吻荡开了,阿诚还是不肯声张,眼眶窒得潮红,却了无水意。


疼消磨了许多知觉,阿诚记得,它来时如何炽烈,去时如何绵长,记得它如何一分一分没入骨血,又化身千百,卷土重来。


在疼里,悄然漾开一朵小小的快乐,根本不敢释义为快乐。


很久以后,还能记起那一床的局促,听清那一室的寂静,两个人一场密战,势均力敌,没走漏半点风声。都撑着一线清醒,固执,又不合时宜,生怕一不留心,谁失了谁的约。


眼眸绝不闭上,即使亲吻。寸步不让地相望着,等待着风来,雨来,无从预写的结局,无言而笃定地来。


阿诚是明楼的。只一刹那,没有任何依凭,也不许存着半个字。可是当大雨降下,所有的树都会知道。他的岁月,终要把这个名字听进去。


明楼熄了灯,才驯服的小马驹就偎过来,喑哑地叫他,哥。阿诚说:“让我留在你身边,做什么都好,我都听你的。”


就为这个。明楼心头扯了一下,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,知道在敌人最不设防的时候提条件。职业过了头。


他本来想拥着他,在他额上落一个确认归属的吻,可是,他只平淡地说:“你一直在我身边。”


阿诚在明楼臂上安静地枕下来,沉默许久,终于翻了个身。明楼任他枕着没动。


这一夜,就被明楼那句不容质疑的话,郑重其事地封缄了。阿诚还是没有任何特权。


 


阿诚醒来不能动,像在做梦。明楼从身后搂着他,一只手横过他的胸前,另一只环着他的腰。他眨了眨眼,还真是醒着的,他把脸贴在那只手上,阖眸,挨住了一会。


彻底醒了,阿诚探出身子,闹钟还没响,他把它关了。明楼没有抬眼,只在他颈后的骨节上吻了一记,算是早安。


阿诚身子一凛,好一会,才定下心来。这个礼拜,轮到明台当班长,他得比别的小朋友早到半小时。


阿诚从地板上拣了衣服披着下床,想着明楼的手压麻了,扶着他的腕,小心掖回被子。


收拾好了拉开洗漱间的门,灯亮着,明楼听着电话,目光扫过来,阿诚脸上一烫,不敢回目,转身出了卧室,掩住门,才喘了一口气。


明台初来时,为哄他吃早饭,阿诚曾把切片面包做成各种样子,小房子,小树,小动物,手艺不工,小朋友猜不出是什么,后来练好了,小朋友都长大了。


这一早,阿诚又把这手艺想起来,面包刀裁出一颗星子,一弯月牙,余下的边角切成小块,蘸了蛋浆牛奶蜂蜜,洒上一小把葡萄干,烤了个布丁。


面包。咖啡。沙拉。


明楼抱出睡眼惺忪的小朋友,像在桌边摆了个小木偶,阿诚放下杯碟,两个人目光一接而过。


三个人的燕麦粥。一碟蛋饼卷火腿。


明台坐得规矩,拖着长音念了一声,大哥早,阿诚哥哥早。两个人一起回了一句,早。声音一叠,阿诚的耳朵就红了,明楼只当没看见。


星子和月牙,小朋友捧在眼前舍不得吃。他咽下两大口布丁,觉出了别扭,抬头问:“你们怎么了?”大哥和阿诚哥哥,又不说话了。明台如临大敌。


阿诚对他笑了笑,盛好燕麦粥,一人一碗。


明台尝了一口粥,好喝。又尝了一口,悄看了明楼一眼,一只手拢着声音说:“阿诚哥哥,大哥早上不吃甜的。”


阿诚含着半口粥,勺子顿了一下,支吾着说:“嗯,忘了。”不思悔改的样子。


那是在暮光里142号,查凉河地县志看到的,说当地人有个习俗,逢着一生中的“大日子”,饭菜里头要五味俱全。酸和辣,有番茄洋葱。咸,在蛋饼里。咖啡是苦。粥,就是甜了。


阿诚在粥里埋了核桃,一人半颗,明楼把它挑出来,盛在小朋友的粥里,端着碗,慢慢啜着,什么都没说。


明台歪着头,瞅住两个人一会,一点不意外地,阿诚哥哥的半颗核桃也归了他。


 


那天阿诚挽着明楼的大衣立在玄关,看着明楼在明台跟前蹲下,给小朋友系好了鞋带。


他有点目眩。想明台,就见到了明台,想明楼,就见到了明楼。他长这么大,从没这么心想事成过,一下子运气这么好,想来不是什么好事。


明台挥手说了阿诚哥哥再见。明楼接过大衣,领着小朋友,门阖上之前,回头看了阿诚一眼。


阿诚站在玄关灯下,不知等了多久,像在等着谁回来,把他捡来的运气拿走。


直到门又敞开,明楼回来,他才记起,车钥匙还抓在自己手里。他被动地看着明楼从他手心取走了钥匙。


小朋友不在跟前,明楼踏出家门又回身,揽过阿诚,在他脸上匆匆亲了个告别吻。


从深夜,到天明,告别了无数次。每个吻,都像是最后一个。


还不如被他揍一顿来得安心。不过,这和被揍了一顿也差不多。阿诚想。他倚着门,听着廊上明楼的足音远了,就从玄关往回走。


上衣口袋有点沉,阿诚伸手一摸,明楼的行动电话。他站住,眉心一低。一直就在他这儿么?不可能。那是怎么来的?


他想起那个告别吻,明楼的手在他腰上那一揽。这戏法哄明台还差不多。一边想着,一边心脏不受控制地挣动了几下。


他又听见廊上的足音,转身,几步迈过去,拉开门。


明楼在门外,看见阿诚手里的行动电话,就理所当然地接过来了。


两个人相对站着。阿诚心跳得快,气息也不稳,明楼凑过来,在他唇上吻了一下,又捧住脸,用力吻了一下。


阿诚想哭。他笑了,是遇上恶作剧的那种。“明台等急了。”他说。


“你想我了么?”明楼问。


“这才几分钟?”


“那是想了,还是没想?”


“想了。”阿诚说,“你快走。”


“想了还让我走?”明楼说。


阿诚扑上去,连吻带咬亲了他一口。


他跋山涉水栽在这个人手里,可他还是要一个人走,他有多想跟着,都不能求他。


兵荒马乱,阿诚不记得那个吻怎么结束的,又或还说了什么,门终归阖上了。


阿诚收敛住心绪,手心已经冰凉。他走回卧室,依着床边坐在地板上,怔了好半天。床头钟的秒声震得心慌,不像时间,像倒计时。


缓过来一会,枕边行动电话在震,接起来,听见明楼问:“想我了么?”


阿诚冷静了几秒,说:“载着明台,还打电话。”


“那你先挂。”明楼说。


“你先挂。”阿诚舍不得。


“挂了你想我么。”


“小朋友该笑话你了。”


“想,还是不想?”


早该明白,这是一场重刑,要扛着。阿诚说:“想了能怎么办,你又不能回来。”


明楼说:“你不开门,怎么知道我不能回来。”


阿诚一愣。他站起身来,走出卧室,向玄关奔去。“信你是小狗。”他说。


“小狗快开门。”明楼说。


门开了。明楼放下电话。


阿诚不嗔不喜立着,恍惚了一阵,就忍不住朝明楼身后看。


“苏老师捎去学校了。”明楼说的是小朋友。一早起来,他给苏老师打了电话。


那天早上小朋友又成了流浪的小猫,他扒着车窗,眼巴巴望着明楼,他说大哥你又要和阿诚哥哥去做“很重要的事”了?


明楼没有回答,只是对他笑了笑。


这次,别让阿诚哥哥生病了,好么?


明楼勾了勾明台的小指头,说放心。他说,以后,再也不让阿诚哥哥生病了。


“怎么和苏老师说的?”阿诚问。


“我说,我要陪着你。”


阿诚想问,多久。他什么都没问。他在明楼臂上拽了一把,像对待一个在逃通缉犯一样,把他关进来,背靠在门上,落了锁。


看着戒备森严,明楼的气息一围过来,阿诚整个人就依着门往下倒,明楼一把挽住了他,贴着颈侧吻上去,阿诚惊呼了一声,溺水似的抓在他肩上。


心里还清明,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。这场重刑,他还是没扛住。阿诚知道,早在三年前,和明楼分别那一眼,就扛不住了。


明楼的吻困住了阿诚,他仅仅用唇,就让他全线投降。小马驹和他暗战了一夜,又冷战了一个早晨,也该撑不住了。


身上在融雪,骨头里又生出春草,阿诚是冷是暖都分不清。他说哥你等等。他说哥,明台会生气的。他的手和眼和唇,都不肯听他的言语,一心要把明楼留到最久。


明楼隔着衣服吻阿诚的肩颈吻他的锁骨,他的手不着痕迹裁开他的衣襟,他笑着说我申请过了,明台说可以把他的阿诚哥哥借给我。


“你也没说你要……”阿诚的话没说完,被明楼拦膝一抱,风声淌过耳朵淌过衣襟和皮肤的间隙,阿诚以不抵抗的力道抵抗了一下,被明楼扛过了肩头。


“借给我就是我的,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

明楼的床。大雪一样的天光灼得阿诚失明。


明楼抛开外衣扯松了领口,俯下来,唇角在他耳边,点水一吻:“在这个家里,我还是说了算的。”


不光说了算,什么都算。


明楼平而浅的气息之末,泛着大雨前隐秘的潮湿,阿诚听着,像受了蛊惑,不由得靠近他,追问他,雨季何时来临,不是用语言,他的唇就在明楼唇边,没有亲吻,他阖着眸子,以呼吸索要他的呼吸。


明楼守口如瓶,他搡了阿诚一把,阿诚跌回去,他又覆上来,掠去他身上遮挡,在雨季到来之前,诚心要把他风干,风化。


像一道河床,他是他的水,一滴可以让他活过一个春天,他给他一整条河,冲开他的两岸,冲垮他的河堤,把他淌去了很远很远。


阿诚要把这条河记住,可是记忆很短,需要动作来维持,他不吻他,他一定会忘了唇,他不碰他,他一定会忘了肉身。他不叫着哥,就会把声音忘了,呼吸忘了,活着,也忘了。


河水劈开了他,他在纷纭的一纵而逝的知觉中,迫近了明楼生命里千万分之一的痛苦,他怀揣着他的痛苦,明白了他,也明白了快乐。


 


日光安宁,披了一肩,阿诚像小时候那样,跨在明楼身上。明楼读遍了他的身体,记住了他的雨季,和潮汛,他拉过毛毯,裹着他,把他围过来,抵住了他的额头。


阿诚的手在明楼背上,一寸一寸认真地摸,像查验一具尸体。摸到一处经年的枪伤,两个人同时皱了一下眉。


明楼吻着他锁骨上,“化蝶”烙下的那道印记,问他:“在找什么?”


“伤。”阿诚轻声说。


明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。“他们刑讯自己人,怎么可能留着伤?”


阿诚抓过他的手,小心地打开,手心有几道划痕,已汇入了掌纹,认不清,阿诚低头,在那掌纹上亲了亲。终于还是问:“哥,怎么熬过来的?”


“想着你。”明楼任他吻着,另一只手穿入毛毯,搂住他的腰。


阿诚笑了。这话真好听,可是他不信。他问:“是阿诚,还是青瓷?”


明楼把手抽出来,在阿诚心口拧了一把。“什么都是你的了。还跟我计较。”


“不问了。”阿诚在他肩头伏下来,说,“我派不上什么用场,我知道。”


明楼无言一笑,抚着他的背脊,沉默了一会,说:“你还没好好叫我一声。”


“哥。”阿诚叫了一声。


“好好叫。”明楼重复了一遍。


阿诚蓦地明白过来,一下坐得端正。“那是小孩子叫的。”那个叫法是他的忌讳,他怕叫了,明楼就不见了。 


“你这不是没忘?”明楼逗他。


“你想听,等明台回来了,让他好好叫你。”


阿诚一提起明台,唇又被明楼的吻封住了。


 


明楼是午后离开的。阿诚换下了床单,又把床理好,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。


他坐在床边,把明楼的枕边书读过一半,夜深人静了。


他又守了一会,走出去之前,最后回望了一眼,目光扫过床上的样子,桌上的样子,书册和花瓶,百叶窗和壁纸,一件一件记住了,才熄灯,阖门。


脸依在门上,闭目静了一会。不会再有电话打过来,叫他开门了。


这么想着,电话就震起来。


“好好叫我一声,不叫,以后就不听了。”明楼说。


阿诚听着电话,走回自己的卧室,坐下来,有点陌生地叫了一声:“哥哥。”脸红了。


那边听着,沉默了好久。


“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明楼说。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那时候,我想的是阿诚。”


他还是没告诉阿诚,那是什么刑。次声波,加上精神控制药剂,杀人不见血,听说许多熬过来的人都发了疯,它的名字,安魂。


头疼的毛病,是它的后遗症。


那场刑讯之前,明楼用水在手心写了一个“阿诚”,字迹干了,注意力留在上面,攥着它,指甲一挨上写过字的地方,他就会清醒一点,因为记得,指甲陷得再深,就会伤到“阿诚”。


后来王天风闯来刑讯室,和他吵了一架。那个以疯子知名的办公厅首席,在情报司首席面前砸了杯子,有人传言,王天风和明楼多年不合,是在那时真正浮出水面的。


最后一轮刑讯,杯子碎片帮了明楼一把,他的体力在透支,知觉也开始迟缓,要用疼来吊住意识。


醒来后,碎片在手心扎得很深,终究还是伤到了“阿诚”。明楼永远不想对他说起这个故事。


电话两头静默着,阿诚没出声。


明楼说:“恐怖袭击那天早上,假如你没有跳到河里,我就不会活着回来,是你掩护了我。”


阿诚说:“哥,别说了。”


明楼说:“你要说,这也是青瓷的。那我告诉你另一个秘密。”


“你还为我做过一件,很勇敢,很勇敢的事,比跳到河里还勇敢。我不说那是什么事,是怕你太骄傲了。”


夜很漫长,可是天明,倏忽一下就来了。


阿诚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。梦里他打开门,明楼就站在门外,明楼说,他回来了。


电话叫醒了阿诚。


阿诚听在耳朵上,说了一声:“早。”这个号码只有明楼打来过。


是梁仲春的声音,像一把走音的木吉他。


“快起床。出大事儿了。”
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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